沒有目的地的旅行，往往通向自己

那天，只想握著方向盤，漫無目標往南開。人生多數時刻，願意與否，多在一趟趟前往大小目標的路上。有些片刻，只想沒有目標的前進，或不想前進。

車室裡流溢著Kiri T的〈10,000ft.〉。國三南下，台南、高雄的高架綠色看板，由遠而近，又遠去。已是午后，停駐高雄？還是繼續南行？

到墾丁看海吧，每當我躊躇猶疑時，會跑去躲藏的地方。

大灣路那排海景房，這幾年漲價速度令人咋舌。轉念一想，何不住恆春。每回途經墾丁，總是中途歇腳吃喝，卻從未仔細端詳的小鎮。

「森甜旅店Foresweet」的老闆娘用台語指示倒車，退休後落腳恆春的日籍先生，以生硬國語為我辦理入住。

著迷於夜裡的恆春古城門

附近餐館多已打烊，遂往市區步行走去。繞經又稱「明都門」的南門古城。夜裡的南門，像靜止的時鐘，巍峨沉靜地停在建於1879年的那刻。

沿南門路步行，恆春市區比我想像熱鬧。走過東門城牆、北門，還有那車子總驚險穿過的窄小西門。我著迷於，夜裡的恆春古城門。

深夜的美味──鄉村冬粉鴨

不知覺，走了近一個鐘頭。選了恆春天后宮附近的「鄉村冬粉鴨」進食。

店前堆滿色澤誘人的各式滷味，揀了幾樣。晚了，不想吃澱粉，點碗鴨肉湯，調料辣油不容錯過。

已過用餐顛峰，三兩桌在地客人。前頭那桌，帶股草根氣息，每個人面前的湯碗已空，桌上仍有大半盤鴨肉，偶而舉筷夾片鴨肉，填補話語間的空白。

另大家子，貌似常以此店為自家廚房。熟門熟路點了一大盤鴨肉，各自叫了飯麵，也揀了一大盤滷味，如家中吃飯般自在。

我喜歡這樣的人味，不是觀光，像在生活。

喝一杯恆春的風土與故事──30M BAR

肚子暖了，往恆南路旁小巷內的「30M BAR」走去。

推開仿木頭船艙的大門。映入眼簾是大量海洋元素，和吧台熱帶叢林般的盎然綠意。

皮質封面酒單，看了好久。每款調酒，都有一則引人細讀的敘事。

「暖化」是在湛藍的酒液中，矗著北極熊冰塊，隨著冰塊漸融，述說地球暖化，海洋正在發生的故事。「後灣」的冰塊杯，是消蝕中的棲地，淡紅色酒液是陸蟹，棲地消失，陸蟹也將不保……重現恆春在地生態現況。

「幫你推薦？」bartender探過身來問我。

「好啊！」我回以微笑。

「『金色港口』如何？恆春有三寶，洋蔥、瓊麻、港口茶。我們自製的港口茶琴酒，搭配上金桔酒的酸，重現座落恆春東邊海岸，唯一種植港口茶的村莊，那個日落時分。」

上桌時，我注意到底下獨特杯墊。

「這是我們用恆春三寶之一『瓊麻』編成的，瓊麻過去被用來編織成繩索、麻袋、鞋，後來國際市場太競爭，慢慢沒落了。」bartender指了指。

啜飲一口，帶點歲月感的苦甘。

「有機會去滿洲看看，種這港口茶的地方，嚐嚐港口茶霜淇淋、港口茶饅頭。」他說。

「第二杯想喝什麼？」見我杯底已空，bartender探詢。

「有沒有能代表恆春意象的？」我回。

「……有一杯『白牛軛』，我們研發了很久。恆春落山風大，白玉蘿蔔細小且彎曲，像是牛犁田背的那根小木樁『牛軛』。這杯用了恆春的白玉蘿蔔汁，搭上老菜脯與基酒真空舒肥後的酒體。」bartender沉吟半晌後說。

「白牛軛」入口有生魚片底下白蘿蔔絲的鮮辛甜，尾韻拉出老菜脯那時光醞釀出的甘韻。一開始有味覺上的錯位衝擊，但心底卻好像被溫暖地捧著。

最後一杯，bartender要我提個意境，讓他構思。

「讓我離開恆春後，能想起這個地方的味道。」我說。

bartender一手環胸，一手杵著下巴，低頭在吧台內來回踱步。

半晌，「有一款『陽光』，用『過山香』與龍舌蘭調成。那是恆春原住民會食用的野生植物，名字源於爬山時，衣物掃過『過山香』的葉子，會留下獨特的香氣。鳳梨與柳橙，呼應墾丁熱帶風情。銘黃色的酒體，會讓你想起恆春的烈日。」bartender的敘說好美。

那杯是非常完美的ending。

走出「30M BAR」，腳步有些輕飄，但內心滿溢。那是一個很豐沛的五感體驗，且深深地烙刻了我的恆春意象。

走回「森甜旅店」，夜已太深，日本歐吉桑睡眼惺忪地為我開門。他提醒我：「呂桑，明天八點，早餐。」

那夜睡得很沉，久違的沉睡。

旅途中的未完成，是再訪的契機

天亮，突醒，趴睡整晚的我仰起頭，深吸一口氣，力圖清醒。抓了手機看時間，七點，起身盥洗。

八點準時下樓。

「歐嗨呦～」我向日本歐吉桑問早。

台籍老闆娘端著托盤，一一取出盛裝食物的碟碗。白色圓碟的醬油烤飯糰，長白碟的玉子燒、漢堡排、蕃薯、火腿捲、青蔬。黑碗裡頭是金針海帶蛋花湯。漆面木筷被端放在好看的章魚瓷器筷架上。

我愣了一晌，接著專注眼前食物。玉子燒鬆軟，漢堡排鮮甜，烤飯糰裡頭有鮭魚，蛋花湯解酒。

那個早晨，落地窗邊的餐桌光線很棒，我靜靜坐那，細細完食。那是我未曾想像過的恆春風貌。

離開時，我和日本歐吉桑，不約而同地併腳，向對方欠身鞠躬，道別。

沿著縣道200甲往東，沿途是山景，天藍雲白的有些夢幻。開往未曾去過的滿州，昨晚那杯「金色港口」中港口茶的產地。

惟淡季平日，「順興港口茶」的港口茶霜淇淋，和「一心茶園」的港口茶饅頭，都為之向隅。僅喝了冷泡港口茶，填補未竟的缺憾。

旅途中的那些未完成，留待之後來完整。

那趟車旅漫無目的，也才讓我發現，旅程之所以迷人，在於沿途那些不經意的風景。

森甜旅店Foresweet
屏東縣恆春鎮恆南路2巷86弄51號
0965 817 718

屏東縣恆春鎮福德路91號
鄉村冬粉鴨
08 889 8824

30M BAR
屏東縣恆春鎮恆南路125巷6號
08 888 1129

順興港口茶園
屏東縣滿州鄉茶山路392號
08 880 2696

一心茶園
屏東縣滿州鄉公館路16號
08 880 1280

原文刊載於〈beyond beyond〉那趟漫無目的車旅──讓我看見墾丁之外的恆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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